自已步入社會，適逢始展改革開放，亦高崇西洋物質(zhì)、技術(shù)之發(fā)達，思想文化之先進，年倫漸長，卻在不斷滌剝這一附皮，轉(zhuǎn)而守舊守祖，前段也給大家發(fā)過費孝通先生之《鄉(xiāng)土中國》、《生育制度》小冊子，費先生對“家”的功能有深辟的闡述，費先生還有很出名的觀點“各美其美，美人之美，美美與共，天下大同”，為此，就轉(zhuǎn)摘錢穆先生文錄所觸及自己靈魂處寫出供大家參考，也希望分享到大家的思想。
    1，什么是創(chuàng)新，如何創(chuàng)新？有常之變，才能新，有舊之基，才能變；別人的東西因其舊、常不同，只可鑒借不能拿來主義，任何生搬硬套或否己崇外都必碎尸萬段。“欲滅其國者，必先去其史?！蔽覀儏s不去了解我們自己的歷史，家庭史、村族史、當?shù)厥?、中國史，卻全認為全是腐朽，不值一覽?！白x經(jīng)典書，做有根的人?！蔽覀儏s為著主意去找知識，而不知識決定主意，枝枝大葉，不愿學做小知小事細節(jié)，浮華空竹，道聽途說且而亂語狂言，恣意跋扈，驕橫一世。
    2，中國文化之基本精神，每一個中國人都是一完人，因為他的理想不在一己之私，而在天下，既是為天下，皆為彼此，每一個人的理想思想行為都是契合一致的。每一個人既是完人，就都可以影響自己，影響家人，影響朋友，影響周圍所有的人，直到影響天下。為天下，非負大名，擔皇帝，挑柴擔水皆學問，做好份內(nèi)事，擔任一己事，擔當一己責，一言一行皆奉獻，只在乎有“先天下之憂而憂，后天下之樂而樂”之潛意識或不自覺,或者說,那怕是平民，目不識斗大字，如丁龍、吳鳳，只要你樂于潛于為士，就能為士，為圣賢。中國教育本就從細微處做起學起，它設(shè)計了一個家，沒有利益劃分共同的家——共建、共享，培育一個“孝”去擴展你之于社會的“仁”，仁為大者，孝乃仁之一分，社會大者，家乃社會之子分；通過家去教人做人做事之基本，“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”；給你一個最大最大的依靠——最后避風港，也是中國人最大的安樂窩，使你無后顧之憂，輕裝上陣。
    3，為什么現(xiàn)在人甚是陌生隔閡？因彼此瞧不起，彼此看不到別人的長優(yōu)；因我們完全否定中國文化，毫不含糊的把自己父母祖宗作孫子，把美國人當爺，再好也不過別人的爺，況乎還不如你“孫子”。這就是錢先生說的中國人現(xiàn)在之內(nèi)部沖突與外部沖突。 
    新舊觀念。如說生命從舊變新，我們不能喪心病狂，先不要那舊的。舊生命沒有了，新生命又從那里來？倘說科學可以創(chuàng)造新生命，但轉(zhuǎn)瞬間，新生命又會變成舊生命。只要是生命，就該有持續(xù)，亦必會有變化。講到文化，亦必有新有舊，有變有常。不能只愛新，只愛變，不喜常。一日三餐，這是飲食之常。衣服也不能天天穿新的。我有一個家，父母兄弟姊妹，這是一個常。父母之年不可不知，一則以喜，一則以憂，那必得有變。那是不得已。不得已而變，也該有一不離“?！敝儭＜偃缥覀兡贸．斪髋f，拿變當作新，那么文化必然有新亦有舊，有舊亦有新。若是至變無常，那樣的人，怕也不能當作人，你不能和他做朋友，父母也不能認他做子女。因他總在變，天天變一新人，更不見其像舊人處。實則并無那樣的人。既無那樣的事，也無那樣之理[ml1] 。P8
    大一統(tǒng)的中央政府，民國以來，也有人認為國家太大，運使不易，反而羨慕人家之小國寡民，四分五裂，要來提倡聯(lián)省自治。甚至最近在海外，也有提倡臺灣獨立的。這也可說是傾慕新文化，忽視舊傳統(tǒng)。但別人家也有傳統(tǒng)，我們不能從頭倒退去學。別人家之變，乃由其傳統(tǒng)而變，我們無其傳統(tǒng)，只想學其變，則只有追隨在后，別人變，我也變，變成只有尾巴沒有頭。而且別人家之變，在他們也有的不自知，我們則更只有盲目追隨，沒有頭，當然也沒有眼。回顧是一片空洞，前瞻是一片黑暗，于是更認為自己文化要不得，不要已往，不要現(xiàn)在，只要將來，其實則只要別人家的將來。P14
    我小時候，聽人說中國社會是一盤散沙，就為各有一個家，好像要打破家庭組織，我們才能團結(jié)。但在中國文化傳統(tǒng)理想不這樣。不能團結(jié)一個家，怎能團結(jié)一個大社會、團結(jié)一個國？今天的毛澤東，也如我小孩時所聽到的思想，認為有了家，中國就如一盤散沙。不知中國家庭并不是一粒沙，這里面有絕大生機，這是中國文化教育的“生機”。
    今天我們受了時代挑戰(zhàn)，要看我們?nèi)绾蝸矸磻?yīng)、來革新。革新并不是破壞，也不是丟掉。革新我們的家，但仍還要家；革新我們的國，但仍還要國。人亦然，革新我們?nèi)耍赃€要是一個人。這里自然要有變。現(xiàn)在我們講變則是講錯了，我們今天，是不要傳統(tǒng)的變。孫行者搖身七十二變，在其前后，有一個孫行者不變。他身體一搖，是在變了，這是他身體在變；若把孫行得身體扔掉，又怎么地變？這只是一種虛無主義，把中國人扔掉，把中國家庭扔掉，現(xiàn)在還不敢說要把中國國家扔掉。古人說，“國于天地，必有與立?！薄Ｈ绱酥畤?，則又誰與立呢？P26-27
   【中西文化異同】
    都能從沒有到有，都能不斷創(chuàng)造，是其“同”。
    但同中有“異”。如我們學他們的物質(zhì)文明，總嫌不夠。學他們的科學精神，也還是不夠。若說學西方文化的整套精神那更難。因人類文化絕不是單一性的，各有自己的一套。等于我們的生命，動物植物，千奇萬態(tài)，不可能叫螞蟻變蜜蜂，也不能叫蜜蜂變螞蟻。我們要講到文化的“完整”，此問題較復(fù)雜。且試最簡單地來講，拭把歷史從遠處發(fā)源地方看下。剛才我講科學精神[ml2] ，也就是這樣。
    西方文化開始，姑從希臘講起。希臘只在一個小小半島上，而又是幾十百個城市分立，不成一國家。他們所重要的，只是向外求取生存。如雅典亦只是一小市，要向地中海向非洲、亞洲各方面求生存，最重要的當然是做生意。所以希臘人開始就講個人自由，個人獨立。試想，一個人、一條船，遠出謀生，那是何等精神？當然一條船出海，可以有好多人，然而為要做生意，謀取生存，海角天涯到處跑，在這上，我們就可想像到他們一種個人的“自由”和“獨立”的精神。然而這種精神，到底團結(jié)不成一國家，所以希臘直到亡，還沒有成為一國家。希臘亡了有羅馬，羅馬和希臘不同。羅馬人講法治，直到今天，西方人還講《羅馬法》，大家團結(jié)在一個法律之下而向外征服。他們不是資本主義，而是帝國主義，所以創(chuàng)出了羅馬帝國。希臘、羅馬，這是西方文化兩大來源。一是個人的“自由”和“獨立”，一是向外的“征服”和“奪取”。
同時另有一種希伯來精神，這就是耶穌教精神。耶穌教起自被壓迫民族，他們講的是“平等”“博愛”。當時猶太人受盡欺侮，但只是上帝不欺侮他們。你打我這邊臉，我把那邊臉讓你打。這是一種上帝的博愛平等精神，和希臘羅馬完全不同。將來耶穌教變?yōu)槲鞣轿幕虚g的一部分，他們也同有一個向外精神。佛教到中國來，沒有像耶穌教那般的傳教精神。多是我們跑去學，不是他們跑來教。印度人不像歐洲人般，一批批來中國傳教。你不信，他會千方百計，用種種方法要你信。佛教傳來并不如此，和尚蹲在深山里，由你去拜。耶穌教不同，這是歐洲精神。
    西方到了“文藝復(fù)興”以后，開始有一種新科學新的工業(yè)革命、新的企業(yè)精神。今天我們說科學精神，是一種求真理的精神，但西方科學所求真理只在物質(zhì)上。還是太陽跟地球轉(zhuǎn)，還是地球跟太陽轉(zhuǎn)？蘋果為什么只往下邊掉，不往上邊掉？科學精神配合上希臘的個人自由和獨立，羅馬的法治和向外征服，耶穌教的平等和博愛，共同向外發(fā)展，就成了今天的西方文化。
     我們羨慕西方，要學他們，卻不是件簡單的事。試把兩千年來的西方文化分析看，希臘、羅馬、希伯來、現(xiàn)代科學、個人自由、平等、博愛、法律統(tǒng)治、向外征服，以及一切新的工商業(yè)，全把這許多配合起，西方文化是一種綜合性的、復(fù)雜的、多方面組織而成。這和我們上面所講自然生命不同。自然生命在一粒種子內(nèi)；今天的西方文化，則是多種種子之化合。至少是組合的。
    西方文化是一種復(fù)多的組合，亦可說，西方文化是多角形的發(fā)展。每一個角，有一個角的向外發(fā)展。如說宗教、科學、帝國主義、資本主義、個人主義，整個西方文化便可如此般分成多方面，而分途的發(fā)展。我們接觸到的西方人，或是宗教家，或是科學家，或是企業(yè)家，或是政治、軍事、外交、探險家等，人各一家，各向一條路線發(fā)展。若從這一點來講，似乎西方文化在其完整性上是有一點問題的。
    我上一堂講過《文化的沖突與調(diào)和》，說西方文化里面有許多沖突。今天講他們多角性的發(fā)展，宗教科學，各色各樣特殊性的人物，若講得不好，即如莊子所謂“道術(shù)將為天下裂”。照理講，宗教該是一全體性的。但耶穌說過，凱撒的事由凱撒管，上帝的事由我他管。因此宗教不管政治，只管上帝和天堂的事。后來歐洲人從非洲販了大批黑奴去美國，耶穌教徒并沒有反對，只來向黑奴傳教，也為他們講上帝天堂。今天的共產(chǎn)黨算得是忽視人性的集團了，但耶教不論這些。只要你是個人，我也該向你傳我上帝的教。中國大陸有七億人口，耶教只想跑進大陸去傳教，至于大陸之共產(chǎn)主義，這是政治問。正發(fā)販黑奴是商人的事，他們的宗教家也不管。若依我們中國人想來，此中似乎有不易了解處，但此種精神則是宗教精神。耶穌又明明說過，富人入天國，像一只駱駝鉆針孔，但今天西方資本主義盛行，耶教一樣不管。
    講到科學，科學近似反宗教的，雖則他們中最高的科學家如牛頓、愛因斯坦都仍信上帝宗教，但科學理論究和宗教理論有沖突，所以到今天，科學愈進步，宗教力量愈退縮。但從另一面講，科學反對宗教，卻并未反對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?，F(xiàn)代科學，不啻為資本主義帝國主義虎上添翼，可見若要了解西文調(diào)試文化很不容易，其間很復(fù)雜。
    試舉幾個最現(xiàn)實的眼前的例，美國政府承認我們政府，而且是友邦，但我們青年跑到美國去，美國人盡向他們講臺灣獨立。這又是個人自由，政府管不到，這也算了。又如今天乒乓外交起于美國和中共之間，出乎爾，反乎爾，西方的一套，若用我們傳統(tǒng)文化來相猜度，那真不易明白。只能說他們本是一種多角形的發(fā)展。在這一角度的發(fā)展，不能用好一角度來推說。
    又如原子科學，只因美國有錢，英、法、德、意人都會跑去美國去幫他們做這個發(fā)展。若蘇維埃有錢，應(yīng)也會有人去幫他。論政府，英法和美辦各各對立。論個人自由，則又和政治不相關(guān)。現(xiàn)在美國經(jīng)濟衰落，雖還沒有到恐慌的程度，但一切緊縮，外國來的科學家，也多沒得事回去了?？茖W有科學上的發(fā)展，宗教有宗教上的發(fā)展，企業(yè)家有企業(yè)家的發(fā)展，政治家有政治家的發(fā)展。每一人又各自有其發(fā)展。我上一堂講西方文化本身內(nèi)部的沖突，已經(jīng)講了很多，也只是要說明一點，即“很難抓到西方文化的完整性”。它是一個復(fù)多性的構(gòu)合，是一個多角形的放射。各人有他一條路，各自無限地向前，五光十色正在此。到處沖突也在此。
    說到中國文化，從頭下來，與西方文化有異。若說它長處，則顯見有一個“完整性”，而西方文化則是多方黏合。有其內(nèi)在沖突，不相調(diào)和。我們且講“組織”與“自由”，此兩者間，在西方，又是一沖突。今天西方分成兩大陣容，一方是共產(chǎn)主義極權(quán)政治的蘇維埃，一方是資本主義個人自由的美國，這只是從大處講。講到小處，每一方之內(nèi)部，還有種種的不調(diào)和。而中國文化則很重一個“完整性”。
    我今天要問，中國文化的完整性究在哪里表露？我說，中國文化的完整性，正表露在我們中國人每一人身上。中國人說“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，一以貫之”，而一切從每一個人之身上開始。西方則不然，做一宗教家，該是要注重修身了，但他并不要齊家治國?？茖W家也有科學家們的修身，但也只要成一個科學家。發(fā)明原子彈也是科學家，但不管到發(fā)明以后事。中國人又說“天下一家，中國一人”。整個中國只如一個人，整個天下則像一個家。美、蘇、英、法諸國，也只是這大家庭中一分子。我們當知，世界任何民族，并沒有如中國人這種想法。中國人似乎說，人便是文化種子，所以把一切歸結(jié)到一個人。當然這一個人是完整的。由人推及到家、國、天下，于是一個家也是一完整的，國亦是一完整的，天下還是一完整的。所以中國人能由“個人修身”講到“世界大同”，就在這道理上。
    我們要能十足表現(xiàn)我們這一種完整性的人格的，中國人則稱之曰“士”。這在西方似乎并沒有這個字?，F(xiàn)在我們只說士是一個知識分子，那么如科學家、宗教家、政治家、實業(yè)家等，都是知識分子，但并不如我們原來所講的士。中國人原來這個“士”字，另外有一個講法?？鬃诱f：“士志于道。”“道”是我們?nèi)松蟮?，是一個完整的?！叭说馈笨梢陨贤ā疤斓馈?，天人合一，便合在這道上。這又是一完整的。孟子說：“士尚志?！彼炯词侵居诘?。道有窮通，孟子又說：“窮則獨善其身，達則兼善天下?！豹毶破渖砑幢闶切奚?，兼善天下則是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。中國古人所謂士，要能負擔著此一“文化理想”之大責任。中國自古即分士、農(nóng)、工、商四民。農(nóng)、工、商分負著人生“實際”工作，士則負擔著此社會人群之所以成其為社會人群之“理想”。由此即見中國文化傳統(tǒng)之完整性。宋代范仲淹為秀才時，即以天下為己任，他說：“先天下之憂而憂，后天下之樂而樂。”這亦可說是中國相傳所謂士的一種共同精神。人類社會該有一個“共同的憂樂”，但大家不去擔心到這上，大家不擔心，士先擔心到，所以能先天下之憂而憂，而又能后天下之樂而樂。這一種胸襟與抱負，只在中國文化傳統(tǒng)中有。明末清初，顧亭林的《日知錄》上又說：“有亡國，有亡天下。”亡國是政治上事，一個朝代興亡，我們個人或許管不到。天下興亡，則是指的人類文化理想，即中國人之所謂“道”而言。在此方面，匹夫匹婦有他的責任。諸位當知，這種精神則絕非科學精神，只在天地萬物上求真；亦非宗教精神，重在出世，只管上帝的事。而中國“士”的精神，則是要入世、淑世的，亦可謂其有些像宗教精神，而對象則不同。至于此外像政治家企業(yè)家等，以及一切所謂的專家，都和中國的士有其不相同。所以“專家”，乃是各有其專門知識、專門本領(lǐng)，來從事他的一套專門職業(yè)，來支持各自的私生活，都非中國之所謂士[ml3] 。
孔子又說過一句話，不見在《論語》上，而見在后漢許慎的《說文》上，說“推十合一為士?！币皇菙?shù)之始，十是數(shù)之終。就人言，一個人是人，全體人還是人。人是一完整的。個人達成其完整性，即可代表全體人類之完整性。所以個人能修身，成為完完整整的一個人，便可推而及于全世界全人類，天下太平，世界大同，還只是這一個完整。
    就人之知識言，每一項知識，都該為全體人類服務(wù)，所以每一項知識，也該能得其通，能推擴出去，推擴到人類全體。在知識領(lǐng)域中，不妨有各項專門。而在各項專門知識上，則全該推到此共同領(lǐng)域。這是中國的文化精神與文化理想。當知此種精神，卻不能把西方人想法來想。照西方人想法，宗教家科學家可以各行其是，互不相通。照中國人想法，無論學什么，先要學“為人”。學為人，要“盡人道”。所以人道，并不是說權(quán)利義務(wù)。說我盡了一分義務(wù)，便該享一分權(quán)利。這權(quán)利義務(wù)，則分裂而為各別個人的，所以又要說自由獨立。各人可以自由獨立，而無奈這世界則太復(fù)雜了。人人爭自由獨立，人人講權(quán)利義務(wù)，到處相互沖突，終于行不通，于是又要在自由之外來講組織。所以西方文化終見其為分裂性，多沖突，而中國文化則重在“完整性”，尚“調(diào)和”。
    我們要來講復(fù)興中國文化，我認為首先要復(fù)興我們所謂“士”的精神。我們要開出此下中國的新文化，該要開出中國的“新士”，也可說士的“新精神”，也可說是“新士的精神”。我們中國人愛講此“士”字，有男士、有女士。男的固然是個士，女的也該是個士，都要在此文化之完整性里做一個。每一人能符合此文化完整性的觀念理想而有此抱負，才始是一士。中國人又說文士武士。文的是一士，武的也該是一士。在軍隊中，稱士兵士卒，每一個軍人都該是個士。都該能代表著此一個文化的完整性。就其存心言，就其人生理想言，就也該先天下之憂而憂，后天下之樂而樂。天下興亡任何一個匹夫匹婦，都該有責。都該尚志，志于道。一個當兵的，如何能來治國平天下，但不害我有其志。達則兼善天下，窮則獨善其身。每一士兵，各能獨善其身，試問此一軍隊是何等的軍隊？
    中國是一個士、農(nóng)、工、商的四民社會，在開始時，“士”在農(nóng)工商之上，該能由士來領(lǐng)導(dǎo)全社會共向此一條文化大理想的路上跑。但到今天，應(yīng)該是人盡為士。有農(nóng)士兵、有商士、有工士。照中國人理想，人則都該為士。但我們今天，卻都把這一個“士”字不放在口邊，不放在心上。人人盡要做一專家。若說我是一宗教家，但我們何以不可說是一個教士呢？中國從前的宗教家也稱士，如道家稱道士，和尚稱開士。又說我是一個科學家，或是一個醫(yī)生，但我們也可稱之為科學士，或理學士、或醫(yī)士。如一個藝術(shù)家，也可稱藝士。士則有同一理想，與同一抱負?？鬃铀^“志于道”，孟子所謂“士尚志”，首先第一點該看重他的“志”與“道”。
     《說文》上又說：“士，事也。”一個士就有一份事。我們誰不擔任著一份事？既擔任著一份事，就該成一士，就看他的志和道。士貴能推十合一，將全人類、全民族、全國家此一完整大道同是一人，為我之道，放在我的身上，放在我的心里，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，一以貫之。大家同是一人，正貴能加上一種共同的文化陶冶，加上一種士的教育之修養(yǎng)。照中國人說法，堯也是個士，舜也是個士，文王也是個士，周公也是個士，孔子、孟子都是士。士可以為圣賢、為君相，圣賢君相卻不能不成為一士。不識字的人，也可為一士。陸象山說：“使我不識一字，也將堂堂地做個人?！边@人也便即是士。若在臺灣舉例，鄭成功可以算個士，吳鳳可以算個士。中國文化到臺灣，便有鄭成功、吳鳳，當然臺灣人可稱得士的絕不止鄭成功、吳鳳兩個。我們?nèi)魏我蝗硕伎沙梢皇?，要使們士的精神?fù)活，這就是中國文化開新了。
    西方文化中各種專家，都可包括在我們此一個“士”的觀念之下。我們所以吸收西方文化之所在，主要也就在此士的身上?？墒侵T位不要誤會，說西方?jīng)]有士。西方社會當然也有士，但總不免是“家”多“士”少?；蛟S他們自己沒有覺察到。
     依照上述理論，電燈到此地，就是西洋文化到此地；汽車到此地，就是西洋文化到此地，可是來的只是一枝一節(jié)。只要我們中國人到那里，便是中國文化到那里。因為中國文化生命則寄托在每一個人身上。就歷史講，如殷末箕子去朝鮮，三國時管寧去遼東，士燮在南越，都是好例。我上一堂講到中國有一個華工丁龍在紐約，也就是中國文化到了紐約。
     近代西方人到一地方，輪船、大炮、銀行、教會一齊到了。中國人到什么地方，往往只是一個窮光蛋，鋪蓋都沒有，伏在船倉里，私下跑進這地方。但中國人究能在世界各地站得起，亦并沒有害人家，只是幫著人家忙。南洋沒有中國人，也就沒有今天的南洋。這和西方人到一地方先使你當奴隸，作殖民地，這個大不相同。諸位盡可說，西方文化之強，中國文化之無用，也就在這里，所以大家競慕西化?？煽上覀儼阎袊幕凶罹质亲钜缀喌牡览砣珌G了。我們一意要學西方，學一個電燈匠，做一個汽車夫，也表示接受了西化。至于中國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，這一套大道理，中國古人照著這樣做，才有今天的中國。而今天我們把這一套全丟棄了，一意學別人，那不可惜嗎？若我們要回頭來抓到中國文化的根本精神所在，我請諸位先做一個士。有一鄉(xiāng)之士，如嘉義有吳鳳，何嘗是大官、大學者，負大名，立大業(yè)。你只要在家做孝子，在社會做一個奉公守法的公民。能擔任一件事，便是士。若能推十合一，大而能先天下之憂而憂，后天下之樂而樂。不僅關(guān)心到中國前途，并且能關(guān)心到世界前途，這便成為天下之士，一鄉(xiāng)之士與天下之士，同樣是一士。若果能興起中國之士道，諸位試看明天的世界。
     我在此只能說，中國是中國，西方是西方，總有些不相同。中國這一套理想，極簡單、極平易，大家都能做到。我們盡可自己挺起脊梁，負起責任，從不能做天下之士，一國之士，但亦可各做一個一鄉(xiāng)之士。我可以什么都沒有，但有此一“志”，我們便能窮則獨善其身。諸位不要看輕這一點，至少在全世界，沒有第二個五千年文化到今天，沒有第二個七億人口到今天。不為中國能有此一套士的教育嗎？諸位莫認為西方人總是也不得。英國人首先第一個承認了大陸共產(chǎn)政權(quán)，法國人次之，現(xiàn)在意大利又次之。明天呀！或許美國人又次之。他們自有他們的一套。我們固不該看輕他們，但這里有文化的不同。若我們要全學他們，不容易。我們這一百年來的經(jīng)過，可以為證。
     今天我講中國文化的完整性，講如何成一士，這是我們中國文化幾千年傳統(tǒng)精神所在。那是中國文化的種子，有了種子便會生根，會發(fā)芽，責任只在每一人身上。今天我們?nèi)绾茸砹司疲绯了诖?，但總該會醒回來。至少今天的西方人，也沒有一個道可以救世界。年前美國新總統(tǒng)尼克森，跑到世界各地去，帶著兩位太空人，并送各國兩塊月球上的泥土，表示美國人之了不得。但太空科學也并救不了美國，這里面道理很復(fù)雜。西方文化盡有危險，危險在這多角上。多角發(fā)展愈向前，會愈遠離中心，會把中心迷失。中國文化的完整性，則是寄托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。每人可以影響其他人。窮則獨善其身，先影響我自己，其次可以影響到我家，影響到我朋友。達則兼善天下，就從這里達去。
我希望大家先立一個志，來復(fù)興中國文化。先有一責任心，“天下興亡，匹夫有責”。我想此一道理，實是偉大，而且既真實，又省力。信不信，則在諸位。P81-92
 
     [ml1]“變化無?！笔侵笩o常之變，經(jīng)常的變即時刻在變，沒有傳統(tǒng)持續(xù)承繼的變，無根底的變，是無用無序的變。
新與舊，變與常，無常之變以求新，以為創(chuàng)新；舊的即為不變，即為腐朽。革新不是破壞，也不是丟掉。讀經(jīng)典書，這經(jīng)典書是舊，是常，才能做有根的人，這根就是自己的常，才能適于自己而光揚于外，貢獻于外。
     [ml2]無利可圖，而又不畏強力，尋求真理的精神，謂之科學精神。
     [ml3]不論從鄉(xiāng)舉民意，還是考試，當今大學生們都算為士，然我們距離“士”的標準又多遠呢？士精神是中國文化之精髓，每個中國人做人做事所必備之最基本精神，然，我們似乎連知曉這精神是什么的也只在少數(shù)，究其根源，我們?nèi)P否定我們舊的東西——傳統(tǒng)的獨有的唯一人類久遠且大的文化，一昧的吵嚷著西化得天衣無縫，且慢不得一刻，否則將中國人無存。